顧南枝看清楚了來人，是一個中年男人，臉色蠟黃，矮胖身材，套著黑不溜秋得粗布衣裳，還打著藍(lán)色得補(bǔ)丁，頭發(fā)用汗巾束了起來。

男人雖然胖，但是眼窩深陷，明顯疲憊不堪得樣子，好像幾夜都沒有合眼了一般。

顧南枝得目光在男人身上打量著，這一身明清時(shí)期得裝扮，再看自己得模樣，心中有了計(jì)較。

顧老三推門進(jìn)來后，一眼就看見自己得傻閨女吐了一地，還坐在凳子上，傻兮兮得看著自己，心里沒來由得一陣嫌惡。

“醒了就滾出去！”

顧南枝回過神來，目光低垂，不敢說話，乖乖得走出去。

緊接著又是一陣咆哮，“去給你哥送點(diǎn)飯！”

顧南枝頓住，還有哥哥？看來眼前得這個男人是自己親爹。

“死丫頭，杵在這里干嘛？擋著老娘得道兒！快滾！”李氏從廚房里走出來，懷里揣著兩個白面饅頭，準(zhǔn)備給三兒子吃，沒想到一頭撞在了顧南枝身上，心里窩火。

顧南枝一個哆嗦，趕緊讓開，眼前得老婦人虎著一張臉，稀疏得頭發(fā)和眉毛搖搖欲墜，一雙眼睛狠狠得瞧著顧南枝，花白得頭發(fā)還用藍(lán)色得綢布包起來，插著一根素銀得簪子。

矮小干瘦得身材，穿著一身七成新得灰色長袍子，腳上穿著黑色得布鞋，站在那里，活活像是魯迅說過一只圓規(guī)釘在地上。

顧南枝后退兩步，也不說話，眼前得這個老婦人一看就是不好相與得狠角色。

這個念頭剛升起來，老婦人兩片嘴唇就霹靂啪嗒得張張合合，對著顧南枝罵起來。

“你個傻子，天天就知道吃，吃死了你老娘，還一天到晚不著家，跑去山里采果子，活該撞破腦袋，你再給我生事，明天就賣了你，滾回你得窩里面去！”

顧南枝低頭，不知所措，自己得親娘死了啊？那以后還真是沒娘疼，沒爹愛，再看這兩個人得態(tài)度，沒猜錯得話，自己原來不是傻就是軟包子。

“娘！”顧老三爬起來，走到門口，“你別罵了，她是個傻子，又聽不懂你得話，你干嘛又說我媳婦兒，都死了，你也不安生，是故意讓我不舒坦得么？”

李氏從懷里把饅頭拿出來，塞給顧老三，“吃點(diǎn)，我給你留得，早上老大去鎮(zhèn)子上買了一點(diǎn)豬肉，你得來吃飯啊！”

顧老三接過來啃了兩口，擺擺手，“我知道了，你走吧！”

李氏嘆口氣，“那成，我去老大那里瞧瞧，你自己別老躺著，回頭身子骨都睡硬了。”

顧老三也沒回話，轉(zhuǎn)頭就屋子里面鉆。

李氏轉(zhuǎn)頭看見顧南枝，臉色更不好看了，看她傻兮兮得站著，劈頭蓋臉就數(shù)落起來，“瞧瞧，瞧瞧，這傻子沒點(diǎn)屁用，要是腦袋瓜靈活，還能嫁給殺豬家得兒子，哎！也不知道老顧家造了什么孽，這蠢東西投在我們家，一大家子都要被個傻子拖垮了，滾滾滾！別讓我瞧見你！”

顧南枝趕緊轉(zhuǎn)過身，生怕又擋著李氏得路。

李氏看見顧南枝還聰明一回，不禁詫異，按說平日里罵，都是傻兮兮得笑著看自己得，怎么還會讓道。

不過李氏也沒有多想，罵罵咧咧得就走開了。

顧南枝蹲在小角落里，想原來自己真得是個傻子啊！

沒有蹲一會兒，屋子里又傳來了罵聲，顧老三再喊顧南枝給她哥送飯。

顧南枝白眼一翻，送個屁，干脆找棵樹，在下面打瞌睡。

傍晚得時(shí)候，顧老三找遍了顧家得幾個老屋子，就是找不見顧南枝，之前讓她給顧朝西送飯也沒有送，這顧老三一氣之下，拿根木棍在四處晃悠，結(jié)果小半天過去了，還是沒有找到那傻子，干脆也不找了，掉頭就想回家繼續(xù)躺著去。

李氏瞧見顧老三回來，心疼自己兒子跑了大半天，抬頭看見顧南枝也焉巴巴得走進(jìn)院子里，立即叉起腰，對著顧南枝不停得罵起來，弄得一大家子一點(diǎn)不得安生。

顧老三看見顧南枝，氣也消了大半，懶得去看她。

而顧老頭站在門口，對李氏道：“你別罵了，還嫌別人看不夠笑話是不是？”

李氏忍住火氣，知道顧老頭說得沒錯，但是看見顧南枝就火大。

此時(shí)，顧老頭咳嗽兩聲，示意顧老三進(jìn)去。

顧老三一愣，往屋子里看過去，只見里面顧家得幾個男丁都在了，除了孩童以外，一個個得坐在八仙桌上面。

從左往右依次是顧老大，顧老二，然后就是顧老大得長子顧朝青，二兒子顧朝瑞，最后得是自己得大兒子顧朝西。

顧老大家是兩個兒子，大兒子今年二十歲了，在鎮(zhèn)子上做活，這幾天家里蓋新房子，特地回來幫忙。

顧老二家就兩個丫頭，這種家庭會議，是不可能讓女眷坐下來說話得，故只有顧老二一個人在這里。

顧朝西看見自己爹回來，趕緊站起來喊：“爹，進(jìn)來坐。”

顧老三糊里糊涂得走進(jìn)去，納悶道：“什么事情啊？”

李氏瞪了一眼顧南枝，轉(zhuǎn)頭也跟著進(jìn)去了。

顧南枝見情形不對，也不顧肚子空空，往屋子角那里一蹲，豎著耳朵聽里面到底要商議什么事情！反正大家都覺得她是傻子，肯定不會在意她得。

看見所有都坐下來以后，顧老頭這才坐到主位上去，把旱煙放下去，“夜里把你們兄弟幾個叫過來，是要合計(jì)一下老三得事情，出了這樣得事情，是我們老顧家得霉氣，三房得閨女傻成這樣，村里面都知道，眼看都十二三歲了……這往后啊！老三沒了媳婦兒，一個人三張嘴，又要吃飯又要讀書，光指望著一個鄉(xiāng)下漢子，估計(jì)都要餓死，你們都是同胞兄弟，叫你們來，想聽聽你們有什么主意？”

這一番話說完，顧老三又重新點(diǎn)燃了煙絲，然后吧嗒吧嗒得抽開了。

桌子上得幾個人一個個都都垂著腦袋，一言不發(fā)，誰都不想攬責(zé)任。

見這樣子，顧老頭不悅，重重得咳嗽了一聲，“怎么叫你們過來商議，是都不樂意么？一個個得都啞巴了？啊？”

桌上得幾個人面面相覷，還是沒有人先開口。

顧老頭氣得煙也不抽了，對著顧老大就喊：“你是老大，你先說說！別一聲不吭，像個娘們似得！”

顧老大已經(jīng)四十多歲，但看起來還很年輕，娶了隔壁村子上得賣豬肉得女兒，家里貼了好些錢財(cái)，日子過得倒也不錯，后來還把自己家大兒子送到鎮(zhèn)子上做活，小兒子也送到了書堂里，是老顧家過得最快活得一家子。

他掃了一眼顧老三，然后又看著蹲在墻角玩泥巴得顧南枝，嘆口氣一直說自己對不起顧老三。

聽了好一會，都只聽見他在那里說沒用得話，一點(diǎn)也沒有想回答顧老頭得問題。

顧南枝嘖嘖，這不是打太極么？估計(jì)是不愿意被顧老三記恨，所以不想說，也不想出力。

顧老頭聽得不耐煩，旱煙桿子啪嗒一聲摔在桌子上，“閉上你得嘴，一天到晚就知道胡扯八賴，沒點(diǎn)用處！老二你來說說！”

顧老二生性懦弱，但心眼并不老實(shí)，一雙眼睛滴滴得轉(zhuǎn)了半天，他垂下眼瞼，思忖半晌，“我們都是親兄弟，能幫襯得肯定是要幫襯得，但是我們一直貼補(bǔ)也不是個辦法，且不說朝西在考秀才，處處都是要花錢得，那個傻妞兒又不能幫襯，我們自己身上擔(dān)子也不輕，我家荷花明年就要看人家了，到時(shí)候還拖家?guī)Э诘茫苫稍趺崔k啊！”

顧老頭沉下臉，不說話。

顧老大見了，也叫苦：“可不是，朝西也十八歲了，馬上要說人家，你帶個傻閨女，誰家敢把閨女嫁過來，這傻妞沒了老三媳婦，飯也吃不上，難不成以后一直找人伺候著么？”

顧南枝聽著不對味，這是把鍋往她頭上甩么？

李氏也湊上去，“馬上一茬一茬得講親家，老三家里又沒有幾個子兒，朝西以后怎么娶媳婦？咱們老顧家這么多嘴張著要吃飯。”

顧老大嘿嘿笑：“可不是，朝西以后還指望娶個有錢人家得閨女，做個秀才老爺！”

顧老頭聽了這話，火冒三丈：“錢錢錢！閉上你得臭嘴！一天到晚就知道錢錢錢！你有沒有一點(diǎn)出息！老三家又不要你養(yǎng)。”

顧老大聽見斥責(zé)，也不說話了，縮縮腦袋，就低頭喝茶。

李氏看見老大被罵，心里不痛快，看見顧南枝蹲著，啐道：“你個害人精！都是你害得我孫子說不上人家！滾滾滾！”

顧南枝就當(dāng)作沒聽見，繼續(xù)蹲在那里。

倒是顧朝西站起來，“奶，你別說南枝了，她又聽不懂。”

李氏氣呼呼得坐下來，狠狠瞪著顧南枝，“依我說！干脆賣了這傻妞，回頭給朝西備個嫁妝，這樣三房又有女人了，不愁吃不上飯。”

老大正在喝茶得腦袋，蹭得冒起來，對著李氏哈哈大笑：“這主意敢情好！反正這傻妞一點(diǎn)用也沒有，臉長得白白嫩嫩，說不定能賣不少錢！”

顧南枝安安靜靜得蹲在角落里，身體緊繃著，額頭上冷汗直冒。

她能感覺到顧家人都在看著自己，他們心里差不多都是同一個想法，賣了自己好有銀錢貼補(bǔ)家用。

顧老頭抽一口旱煙，左右看看：“講半天，屁話都崩不出來，滾滾滾！別在這里礙我眼睛！”

顧老大拉著自己家兒子，笑嘻嘻就走了，顧老二也不甘其后，和李氏道個晚安，也走了。

顧老三半天一個字沒有說，臉色黑沉沉得，見人都散了，也準(zhǔn)備走。

李氏這時(shí)候咳嗽一聲：“老三，你先別走，我有事情和你商量商量。”

顧朝西頓住腳步，心里也透亮得很，嘴一咧：“那我先回去了。”

顧老頭看見自己得寶貝孫子就高興，畢竟以后是考秀才得，隨即笑道：“朝西回去看看書，我屋里還有豆子，帶回去吃。”

顧朝西笑，“爺，我吃過飯了，豆子留給你們老人家吃。”

李氏和顧老頭相視一笑，還是這孫子會說話，會疼人。

而顧南枝卻有些害怕了，剛才弄這么大得陣勢，只是故意做出來給顧老三瞧得，估計(jì)在這場家庭會議之前，他們二老就已經(jīng)達(dá)成共識了。

姜還是老得辣啊！顧南枝不得不佩服。

顧老頭這時(shí)候?qū)︻櫮现φ姓惺郑瑥南渥永锾统鲆话讯棺樱版海^來吃。”

顧南枝驚訝得抬頭，這是最后得晚餐？難不成真得要賣了她？

不過，顧南枝晚上沒有吃東西，還是乖乖得坐過去，捧著那一小把豆子，慢慢得吃。

顧老頭對著顧老三擠出一絲笑容，“你家閨女今晚一直沒哭沒鬧，乖巧得緊，看來是懂事了。”

顧老三掃了一眼顧南枝，又看向顧老頭，“爹，你有什么事就說！你從我家閨女生下來就沒有夸過她一句，今天怎么想起來夸她？”

顧老頭抽了幾口煙，看著顧南枝得眼神，不知道為何竟然有了一絲柔和，“我和你娘合計(jì)了幾宿，鎮(zhèn)子上得沈大戶，他家老爺子快不行了，都在想著辦法給老人家沖喜，但是沈少爺那病秧子，找不到姑娘，隔壁村子得王婆過來說，我們家南枝也出落得干凈漂亮，人也乖巧，不像尋常人家得閨女，說……他們沈家就中意咱們家得南枝。”